百染

为什么听到雪飘落就会想唱歌

【one piece】被爱的人

萨博×艾斯,全文约1w字,内含不少原创角色戏份,请谨慎食用


  萨博五岁那年,第一次见到科尔波山的雪。

  东海当然有四季,夏天和冬天格外酷烈,雪天外出时有专门的仆役为奥特卢克一家撑伞,雪花顺着风飘落在小男孩的肩上,他还来不及看清这一片雪花的形状,脆弱的结晶就干脆地在他的大衣上化开,只留下一点濡湿的痕迹。

  贵族的孩子不被允许玩雪,这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规则,当萨博自作主张地废除了这条规则,跑进了肮脏混乱的不确定终点站居住后,这一年也下雪了。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雪,但是他还是充满新鲜感地飞身跃进了堆积起来的雪层里,看起来如同棉花糖一样松软的雪很快被男孩的重量压实,萨博隔着雪感受到了地面上的枯枝和草叶的存在,还听到了小伙伴急促的脚步声。

  艾斯被他吓了一跳,一路小跑着来到他身边,试图把他拉起来:“萨博,你是脚滑了吗?!”

  “这可是雪啊,艾斯,”萨博理得贴近头皮的短发上满是白色的雪粒,而他的圆脸蛋上则浮现出急速降温后的红色:“是能够摸到的雪!”

  “你在说什么怪话呢,雪当然能摸到啊,”艾斯吐了吐舌头,“呸”地吐出几片落在他舌尖上的雪花:“还能吃进嘴里……好冰。”

  萨博摊开双手,由于他的手也变得冷冷的,因此那些雪花没有立刻融化,他把合起来的双手小心地举到艾斯的眼前,和他的小朋友分享他的发现:“你看,艾斯,雪花是六角形的。”

  艾斯眨了眨眼,当他放松的时候,这双黑色的眼睛就会微微下垂,显出信赖与放松的微光来,这也是萨博近来才发现的。

  “真的是六角形的,我以前都没有注意到。”

  萨博和艾斯头碰着头欣赏了好一会儿被捕捉到的雪花,直到温热的鼻息像龙炎一样融化了它们。

  “我们该走了,要是雪继续下下去,猎物们都会躲起来的,”艾斯率先站了起来,牵起萨博的手,比自己更低的温度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,但是并没有放开:“你可不能再像刚才那样随便扑到地上,前面是冰面,要是掉进湖水里就不好办了。”

  “不用担心,艾斯,”萨博满不在乎地笑了:“毕竟我们都会游泳嘛。”

  “——老天,有个年轻人掉进冰湖里了!”

  “他一动不动了,一定是不会游泳!”

  “快来个人把他救起来!”

  睁开眼时,萨博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令人怀念的梦,而梦的根源大概是透过他此时所在的圆形建筑朝外望去,看到的白色风雪。

  “离开那里之后,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么大的雪了吧,艾斯。”

  萨博从兽皮制成的毛毡上直起身体,冰冷的感觉只是一瞬间,脱离冰水的环境后,他的身体在能力的作用下自动回暖。还没能完全习惯的体验让他不禁有些出神,但这并不耽误他在脑海中梳理现状,已经有两名革命军中外派执行任务的同志消失了,而他们最后一次发信的地点都在这里,如果说两人有什么共同之处,萨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——那两个人和自己一样,都是恶魔果实的能力者。

  刚获得果实能力的青年总是忍不住召唤出掌心的橙红火焰,而这不分时间地点的爱好不仅招来了副手的意见,终于也带来了实质性的恶果,如果再有下次,不应该在雪地上释放能力了,他不知道第几次进行着类似的自我检讨,幸好克尔拉不在,否则自己又少不了一顿数落。

  “你醒了,可怜的外乡人,喝了这个吧。”一名衣着朴素的老人用夹杂着口音的通用语对他说道,手里还拿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:“这是村子里的祭司特意为你煮的,里面加了草药,能让你更快地暖和下来。”

  萨博闻到了略带腥膻的气味,和情报显示的一样,漂流小岛本提的住民以放牧牛羊为生,崇拜岛上的原始神灵,到了冬天,整座岛屿会因为水面冻结而固定下来,等到春暖花开时又开始移动,直到近年来才和周边地区有所联系。

  “谢谢你,我能见见祭司吗?”在粗略判断无毒后,萨博爽快地把这碗成分复杂的汤一饮而尽,让老人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亲切。

  “我不需要你的感谢,喝完就快走吧。”

  帐篷外传来了马的鼻息和女孩的声音,听起来非常年轻,甚至带着几分稚气,她似乎很想骑马赶紧离开,但闹了情绪的坐骑不断地喷着响鼻,不肯轻易就范,这才让她耽搁了时间。

  用力拉了一下爱驹的辔头,女孩知道它为什么在发脾气,在这个季节上雪山去是不明智的,村里所有人都不赞成她的举动,但她不能独个儿上路,只能委屈它陪自己一段了,就在一人一马角力时,她听到帐内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对话声,似乎是“雪山”和“危险”。

  “刚才是你说要去雪山吗?!”

  方才还严词拒绝的少女祭司这下主动出现在了萨博的面前,她看上去还没有成年,戴着一顶厚厚的翻檐尖顶帽,帽顶缀着深红色的珊瑚珠缨子,身穿一件蓝黑二色的长袍,脚下的马皮短靴上还沾着雪花,就在二人对视时,这些不再晶莹的雪慢慢融化了。

  “我可以给你指路,只要你带我一起去,“少女的手里紧紧握着一根红柳木短杖,马蹄声响起,那是白马儿哒哒地逃走了,但她现在顾不上这些,只是把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:“他们都害怕神山上的瓦齐尔,不会回答你的问题的。”

  萨博注视着她的眼睛,女孩的双眼里结着一层灰色的雾,其中没有映出任何一样事物,本提岛年轻的祭司竟然是一个半盲之人。

  在萨博的计划里,他最终仍然会登上那座雪山,拜访山顶的神庙,为了达成目的,必要时,他可以使用一些粗暴的手段,当然,像现在一样能够得到主动提供的帮助则更好,他不会根据外表去评判一个人的能力,因为一切都需要交由时间去检验。

  “好,那就出发吧。”

  老者阻拦不住他们,只能为他们献上祈祷,以及硬塞给萨博一件半新的皮袍,大略地检查了一下衣服上的污迹,确定这些暗色痕迹的主要成分是牲畜的血后,萨博爽快地把这件衣服套在自己原本的双排扣上衣外,随意地系上了腰带,取而代之的,他把自己的深色外套留在了帐篷里,打算等到下山后再取。青年的躯体年轻而富有力量,任何服饰穿在他身上都显得十分协调,如果除去那头惹眼的金发,远远看去,说不定会有人把他误认成一个挺拔的牧民。模仿着当地人的姿势向老人行了一礼后,萨博终于从他那里得到了一些实在的帮助,一张手绘的雪山地图。

  由于果实的作用,新晋能力者走过的地方,总会留下一行融雪的痕迹,所幸少女的眼睛只能分辨光线的强弱,看不到这一幕,她仔细调动着剩余的五官感受着风的气息,沿着村人秋日狩猎用的小径朝上攀爬,每走过一定的距离,就能够到达猎人用以存放补给物品的小屋,而这些小小的哨点也如实标注在了地图上。

  “这些补给点旁边写的是什么?”她听到年轻的外乡人向她询问。

  “是‘回去’,”女孩回答:“冬天时,神山会拒绝人类的到访,一定是老爷爷在提醒你。”

  可我看不懂,她听到青年的抱怨声夹杂在风声里,听上去仍然活蹦乱跳,这让她的心微妙地抽动了一下,以至于当他下一次提问时,少女的回答带上了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尖刻。

  “瓦齐尔是雪山上的神明,祂会实现善良的人的愿望,但是当人们太久没有送上祭品,祂就会变成恶神,大雪就是祂降下的惩罚,如果我们不悔改,地底就会冒出火焰,所以我们必须在冬天到来前储存好食物和祭品,这样才不会因为饥饿误入雪山,成为瓦齐尔的俘虏。”

  少女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话,甚至被冰冷的空气呛得咳嗽了几声,隐隐期待听到身后的男人发出害怕的声音,她并不害怕身后的男人朝她翻脸,在这条自小不知走了几次的小路上,他始终需要自己的帮助。

  “但你不相信这些,”萨博说,他看着女孩外稳健地迈出每一步,但使用手杖的样子却意外地生涩:“以前是谁和你一起上山的?”

  “我的朋友,”少女瞬间没了戏弄他的心情,重新将毛领拉得遮住口鼻,她闷闷地回答:“丹朱去神庙找瓦齐尔许愿了,我要去接她回来。”

  那些感受着身旁人的温暖,并肩前行在小路上的日子仍然是独属于她的,萨博不问丹朱是谁,也不问她消失了多久,只是适时地在她体力不支时提出休息。

  “我累了,”萨博又一次说:“坐下休息一会儿吧。”

  少女半眯起眼睛观察天色,现在仍然是晴天,她还能辨识基本的方向,于是她勉强点了点头,从随身的包裹里拿出馕和水,原本她觉得自己可以一直走下去,但是只是刚刚屈起双腿,蚀骨的疲倦立刻沿着脊柱一路攀升到大脑,甚至连裸露在外的耳垂都感到一阵麻痹。浅浅地饮了一口水后,她发现壶里的液体竟然是温热的,这让她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。

  “丹朱是红色的意思,”少女突然开口说话,用指尖仔细在雪地上描出了这个名字:“两个字都是,她经常穿红色的衣服,这样我就能看得更仔细。”

  她会用通用语,而且还相当熟练,一旦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,接下来的话就变得更加流利了:“我们从小就在山里玩耍,隔得老远我就能听见猎物的脚步声,丹朱会设下陷阱,抓到它们之后就能换成钱,冬日里也不例外,神庙里总是空空荡荡的,看不到哪位神明的影前任祭司选定了我当继承人,但他看起来那么健康,我只需要做一个孩子,我们约好了,再长大一些就离开小岛去外面游历,只是我的眼睛情况越来越坏……”

  她让丹朱一个人离开,冰冷的岛屿不应囚禁一个鲜活的生命,但她全不理解她的苦心,和她大吵一架后就消失在了神山上,村里的人阻拦着少女,告诉她丹朱的灵魂已经归属于瓦齐尔,但是她还是来了,无论如何,她总会找到她的。

  “继续走吧。”神庙就在不远处,握紧边缘光滑的手杖,少女再一次站了起来。

  在真正跨过神庙的门槛前,她就嗅到了一股野兽皮毛的腥味,还带着血食的气息,这令她不由得呼吸一滞,萨博却毫不停留,越过她朝前走去。

  他的靴子踩过门前的新雪,那些积雪融化了,天空中绽出虹色的光泽,标志着春日的到来。他继续朝前走去,为何瓦齐尔的庙宇中会有长夏的植物?这些针叶触碰着他的脸颊,每一下都带走他体内过去的时间。皮袍子消失了,紧接着是他沾过血的手套,但他的手上还紧握着武器,那是一根太旧的水管。他的周身沐浴着烦闷的秋雨,但他行在林中丝毫不觉烦躁,如同猎人履行自己的天职,突然地,他听到了一阵哭声,那哭声不似从喉间发出,而是将灵魂化作了一团火焰压迫着发出声音的人,要冲破理智的阻拦,撕裂这具身体来到世界上,那是一个从不流泪的人落下的泪水,是那泪水在世间痛苦回响的余音。于是他抛下所有季节朝那哭泣的人奔去,但他唯独想要留下雨季,因为雨水会掩盖泪水的痕迹,令那流泪的人保留自己的尊严,他多想为他改换天色,唤来无尽的雨啊!

  当他行至终点时,他发现现在是一个很好,很好的晴天,而等在前方的人大叫一声,紧攥着一张揉皱了的信纸向他跑来,他的脸上满是泪水,甚至多过了白色星星一样的雀斑们,但他再也不会哭了,那双黑眼睛里有甜蜜的喜悦,他的嘴里高喊着他的名字:“萨博,你回来了!”

  而旅行者在那呼唤中心神巨震,他找回了自己的名字,也找回了他的名字,喃喃地回应道:“我回来了,艾斯。”

  少女发现身边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,他不动了,也不说话了,然而仍然直直地站着,就像突然变成了一棵长出根系的树,深深扎进地面,就连身边的空气也变得寒冷,稀薄而冰冷地包裹着她。

 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,但她不知道,也看不到,但她能听到里面传来了呼吸声,既不属于她,也不属于自己身边的男人,这声音令她鼓起勇气,能够说出默想了无数遍的话。

  “请您把我的朋友,本提岛的丹朱还给我,”她弯下双膝,朝着静默而空虚的神庙内说话:“我请求您。”

  在重复到第三次时,她听到了一声嗤笑,有人在神座上动了动身体,懒洋洋地自言自语:“你怎么没事……哦,因为你是一个瞎子,你什么也看不到。”

  “啊,我记得,是有这样一个人,她许愿要治好她朋友的眼睛,”他又在说话了,用那轻轻的,毒蛇吐信子一样的声音:“你很聪明,知道她就在这里,还是说你早就知道她打算做什么?”

  少女的背上冒出了密密的冷汗,她把额头死死贴在地面:“请您把她还给我,伟大的瓦齐尔。”

  “好吧,好吧,但来这里的人太多了,也许你需要自己分辨。”

  一声闷响在少女的身前响起,她朝前伸出手,触到了两轮小小的空洞——那是骷髅的两个眼窝。

  “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,艾斯?”萨博问。

  “是猎物发出的声音吧。”他的伙伴和他并肩躲在雪堆的后面,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,为了不被发现,艾斯含住一口雪,这能让他呼出的气不再是显眼的白色。

  兔子怎么会发出叫声,萨博好奇地想,当他再次转过头,发现原来是他看错了,面对着他们的分明是一头白色的虎,正在雪地中焦躁地踱步,发出低低的咆哮。

  “它饿着肚子呢,萨博,”艾斯的眼睛比雪中反光的寒芒还要亮:“我的肚子也饿了,所以它要成为我们的食物。”

  他握紧了水管,身体像一张弓一样绷紧,萨博突然握住了他的胳膊,对他说:“还是我去吧,艾斯,你的足迹太显眼了。”

  老虎朝他们的方向望来,猛然发出巨大的吼声,艾斯的身体僵硬了一下,很快挣开萨博的手,充满斗志地扑向了认定的猎物,他的身体轻盈而冰冷,只在落脚时留下几个白色的足印,为什么会这样呢,萨博觉得那些脚印原本该变成黑色。

  “萨博,萨博!”艾斯呼唤着他,只是几个呼吸的起落,伤痕累累的老虎就把黑发的孩子按在了脚下,艾斯的指尖够着了飞远的水管,“砰”的一声猛击在毛茸茸的利爪上,萨博立刻忘记了方才所想,急切地奔了过去,和他一起战胜了那头雪白的猎物,就像以往每一次一样。

  “艾斯,你为什么不等着我,”萨博的心还在砰砰直跳:“多危险啊!”

  “你不是来了吗,我一叫你,你就来啦,”艾斯满不在乎地笑着:“这家伙是森林里最强的动物,我们战胜它了,萨博。”

  老虎是最强的对手吗,但为什么它的动作那么迟缓,它的牙齿那么柔软,萨博不明白,可是艾斯用手捧住了他的脸,让他别走神,孩子的手雪一样冷,却在相贴的时候散发着隐隐的热意,于是萨博被他手背上的伤口吸引住,回去之后,应该给艾斯找一个创可贴,他这样想着,任由艾斯牵着他朝来处走去。

  在火堆边,他们暖烘烘地吃了一顿老虎的肉,这肉是腥臭的,坚硬的,但是仍然敌不过孩子们的利齿,最终只能化作他们腹中的热量,艾斯在他的身旁睡着了,身体蜷缩起来,发出匀称而绵长的呼吸,一根手指轻轻地搭在萨博的手上,在两个不同的生命之间形成了一个微妙的联系,这令萨博的脸上出现了一个笑容。

  就在这时,萨博又听到了在林间听到的声音,他很肯定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,小男孩像一个行军之人听到了军号,一下子从他小小的王国里跳了起来,他扑在木屋的扶手上,看到屋外已经化作了一片火海。

  红色的火焰缠绕在一些人的身上,令他们发出哀哀的喊叫,而另一些人站在一旁,手持高脚杯看着他们的挣扎,杯子里摇动的酒液也是一样的红色,红得那么刺目。

  萨博大喊着,想要去帮助那些快要葬身火海的人,他们便一齐停止了动作,对他发出划一的质问声:“你是谁?”

  你是谁?

  你是谁?

  萨博看到金色的沙潮涌起,看到一群孩子在演武场练习战斗技巧,看到天空中有黑色的阴影掠过,看到阴暗的牢狱中传来轻轻的致谢,看到有人在奔走,解开一个又一个的锁链,锁链好像永远没有尽头,但他们也永远不知疲倦。

  他感到血液正在涌动,手指不自觉地收紧,似乎正在撕扯着无形的什么,就像鱼儿生来就会游水,雄狮降生后就学会了奔跑,眼前光怪陆离的景象正是某些人的天职。

  他听到薄被轻轻落地的声音,那是艾斯醒了过来:“你要走了吗,萨博?”

  萨博在他的面前半跪了下来,紧紧握住了幼小的玩伴的手,他抓得那么紧,即使面前是那头白虎复生,恐怕也无法脱离他双手的桎梏:“是的,我要走了,艾斯,但我要带你一起走。”

  “我不明白,”艾斯睡眼惺忪,一侧脸颊上还有睡着时压出的红痕:“我们要上哪儿去?”

  但是萨博把他拽了起来:“走吧,艾斯,我们说过了,要一起追寻自由,不是吗?”

  他走得那么匆忙,一只手牵着艾斯,一只手拿着武器,甚至没有带上他们宝贵的财宝,艾斯不断扭过头去,想让他停下来。

  “现在就得走吗,萨博,”艾斯的手在他的手心里游动,像一尾不安分的鱼儿:“我们回去吧,至少把箱子拿上。”

  “不行,”萨博没有回头,他一口否决道:“不能回去,我们没有时间了。”

  天明明还没有亮,达旦一家正在睡梦中,除了他们两个,谁也找不到这里来,萨博清楚地感受着这一切,与此同时,他又觉得头顶无形的沙漏正在不断地朝下倾倒沙砾,他们必须走得更快,更快,才不会被整个淹没,凝成两只琥珀里紧紧依偎着的虫子。

  后背传来一阵疼痛,那是艾斯捏着拳头揍了他一拳,力度并不大,但是却让萨博猛地停下了脚步,艾斯的鼻尖狠狠撞上他的肩膀,发出一声吃痛的抽气声。

  “怎么突然停下了,我把你打疼了吗,”艾斯问:“你在发抖呢,萨博,转过来让我看看你吧。”

  萨博还是没有回头,他沉默着,紧紧咬住了牙关,就在这一瞬间,道路无法再维持“道路”的样子,除了他们立足的地方,其余所有的部分都化作了彩色的尘埃四散飞去,突然之间,他们就已经置身于岌岌可危的悬崖之上。那些灰尘继续飞散,包裹在周围的空气中,萨博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一些怪奇的光影,它们散开又合拢,有时像曾被萨博击败的敌人,有时又长出兽首和蛇的身躯。

  “这里没有路了,我们应该倒回去!”艾斯喊道。

  他对于危险的判断总是那么敏锐,萨博想,艾斯会成为一个很好二副,或是船长,他做什么都能做得得心应手,萨博想象不到有什么能难倒他,也许克制住自己不冲路飞发火除外。

  野蜂一样不断飞舞的粉尘静默了下来,在他后方的是一艘沉默的船,看上去崭新,坚固,可以一直开往任何一个海域,但是对于二十二岁的萨博来说,它又显得太小了,因为它没有迎来十七岁的主人,因此只能陷落在意识的底部,无法上浮到真实的世界。

  “你不想看看我的样子吗,我猜你还没有看过我长大的样子呢。”

  艾斯的声音变了,不再是声调上扬的倔强童声,而像是某种沉沉的乐器,不像小提琴那样音色柔滑,也不像大提琴弦一样粗,也许更像是他们在海边漫步,捡起一个海螺放在唇边时发出的声音,但那也不及他声音的美妙,令人痛苦,又极沉醉,每一个音节都像鼓点一样敲打在萨博的血脉之中,又像美酒一样让他醺醺然。

  “我……见过,”萨博长长地叹了口气,艾斯的手环过他的腰,令他无可避免地感受着另一具胴体的热度:“在照片里。”

  他搜集那些各个时期的悬赏令,贴在房间里,装进口袋里,贪婪地注视着照片里褪去稚气的脸,又试图用目光剥开分离的十三年,他已经重复了许多次这样的事。

  艾斯不再劝诱他,于是他们现在仅仅只是在拥抱,萨博咬下手套,把手覆在他的手上,更近地感受他的温度,当他的指尖钻进艾斯戴着航路指针的手腕间隙时,指腹粗糙的触感让年轻的火拳发出了笑声。这是一个很长的拥抱,过去他们也会拥抱彼此,获胜的时候,失意的时候,争吵后别扭地寻求和好的时候,那些一触即分的拥抱构成了现在感觉的基础,萨博在这个漫长的幻境中放任自己享受它,就好像他们可以只为了贴近彼此而拥抱,只要一回头就能亲吻彼此。

  温热的水迹落在艾斯的手背上,一滴,又一滴,让连火焰灼烧也不怕的海贼吓了一跳:“你哭了吗,萨博?”

  “这只是很小,很小的一部分,”萨博说:“我还为你哭过好多次呢。”

  “你早就发现我不存在这里了吗,”卸去伪装之后,艾斯的声音里带着好奇:“所以你知道不能回头。”

  在爆发出一声惨烈的尖叫后,少女就再也没有时间发出声音了,她猛地扑倒在那堆头骨上,用自己的皮肤代替眼睛来感受,一些骨头摸上去仍然是湿润的,一些已经相当陈旧,有的上面带着粗糙的雕刻痕迹,让她想起过去老人们在火堆旁说起的恐怖传说——恶神会用人头制成的容器饮酒。咽下去的干饼和清水在她的胃里翻腾,她的灵魂想要大叫,想要起身逃走,但她的身体仍然留在原处,颤抖着朝前摸索,在她身后的男人已经看够了哑剧,摇摇晃晃地走下神座后,他对着伏在地上的少女扬起了手臂,一抹黯淡的刀光在破败的庙宇内亮起。

  那本来是必中的一刀,在成为能力者前,他曾是修行的武僧,不知多少次重复过这样的劈砍,然而那盲目的女孩却突然矮下了身体,在千钧一发间避开了刀势,将一个同样属于少女的头骨搂进怀里,她头顶的帽子掉在了地上,美丽的红珠缨四散开来,咕噜噜地在地面滚动,然而她即不知道身后的险情,也不知道己身的变化,只是带着无尽的喜悦流下了泪水:“我找到你了,我找到你了,你让我找到你了!”

  少女听到了风声,紧接着是金属与硬物碰撞的声音,从方才的情乱中惊醒,自小锻炼的危机感知让她抱紧丹朱的遗骸朝相反的方向闪避,在一声金铁碎裂的声音之后,一只大手掐住了她的咽喉,放弃了夺走她的性命,而是把她的身体挡在了自己的身前,刚才那个折磨她的声音像是被人掐住了咽喉,发出断断续续的沉重呼吸。

  是那个人醒了,尽管危险已经迫在眉睫,但她仍然下了一个结论,少女想,因为这里开始变热了。

  在今后无数次地向他人讲述这个故事时,总会有人和此时的少女一样,敏锐地发现传奇往事中的不和谐音,青年醒来后的第一句话,并不是对问题的回答,也不是对敌人的威胁,他就像是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人说话一样,缓缓地说道:“要是回头了,梦不就结束了吗?”

  这种不知所谓的态度激怒了抓住少女的人,让他大吼着问道:“你是什么人?”

  “悬赏金七千万贝利,能力者杀手,邪僧瓦齐尔……看来这个名字也是假名啊,”少女屏住呼吸,感受着声音与热量一同的迫近:“你不必知道我是谁,但我想你已经见过我的两位同伴了吧?”

  他的同伴?少女想起了短暂和自己同行的青年,他也和自己一样吗,为了找寻谁而踏上旅程,甚至为此翻过了大半个遥远的世界,她想起自己摸到的骨头,原来一样有人在等待他们的归来,到底要夺走多少才甘心呢,到底要失去到何种程度才是终点呢?

  “杀了他!”少女大喊道,残缺的眼睛不起波澜,恨意却让她的声音里带出嘶哑的血味:“他要付出代价!”

  作为人质来说,她有些活跃过头了,弯刀的刀锋刺破了她细嫩的颈部,鲜艳的血珠滚落下来,流向地面上鲜艳的珠缨,好像要汇成一副红色的画卷,少女不断踢蹬着双腿,额头青筋暴起,喉间发出粗粝的叫喊:“杀了他,杀了他,杀了他!”

  蓦然之间,她的身体朝下倾斜,终于要把我杀掉了吗,她冷淡地思忖着,却在恶徒的惊呼声中意识到自己想错了什么,在一声轰然巨响后,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她的袍子衣领,像提小羊羔一样把她凌空抓到了自己的身边。

  “你做了什么?”

  “没什么,只是给地板开了个洞而已,”青年说。随后补充道:“也许力气大了点。”

  “你这个怪物,你,你都干了什么?!”恶徒大喊道:“这座山,这座山是座活着的火山啊!!!”

  少女感到行凶者的声音忽而近,忽而远,似乎正在摇摇晃晃的站起来,多可笑啊,这个夺去了她的最爱的人,事到如今为何还要装出一副人类的样子呢。

  愤怒和痛苦暂时麻痹了她的思绪,现在不仅是那个可笑的声音,少女能够感受到整个神庙都在摇晃——除了牢牢抓住她的那只手以外,这可不是“给地板开了一个洞”能做到的事。她曾经感受过类似的震动,每年总有那么几次,人们无心的举动会令雪山震动崩塌,她和丹朱都曾在幼小的时候被大人们耳提面命地嘱托过,绝不能对神山做出粗暴之举。而旅行者一拳之中蕴藏的应力如此巨大,顷刻之间就让雪山做出了回应,由峰顶开始的震动一直向下传导,相信过不了多久,他们的所在之地就会崩裂,扭曲,甚至不复存在。

  “你想让他留在这里吗,”青年问:“我想他还没有对你本人做过什么吧。”

  在今天之前,少女从未见过瓦齐尔,也不知道世界上还存在着这样一个人,尽管他想要杀死自己,最终也没能做到,也许正如青年所说,他们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,但是……

  “你在说什么啊,”她的嘴角成了一条直直的线,没有笑也没有泪:“我不会原谅,丹朱一定也不会原谅。”

  “他要留在这里,山会带走他的生命,”女孩把亡友的头颅抱在胸前,想到那些来不及带走的骨骸,她呢喃道:“山也会埋葬罪恶。”

  把那些哀嚎和怒骂抛在身后,锁进那扇不会再打开的神庙大门,少女的双脚重新踏上了雪地。大地还在不断震荡,但她一半的心却高高地飘扬着,轻轻地一直飞向天空,一个踉跄后,即使青年的手拉住了她的手臂,她的膝盖仍然砸进了雪中——连同另一半的心一起。

  雪是冰冷而松软的,但其中隐隐藏着什么不祥的征兆,她抬起头,对着异乡人轻声重复了一遍瓦齐尔的疯话:“火山……什么是火山?”

  这也难怪,事实上,神山瓦齐尔上一次喷发已经是数千年的事了,真实发生的灾难已然变作了神话中的轶闻。

  “你们的语言里没有这个词吗,意思是火焰活在山的身体里,”萨博讶然:“现在它要活过来了,我们得快些离开,还要通知部落里的人才行。”

  她眨了眨眼,感到视野变暗了,这是灾难前的异常天象吗,她想,但是嘶哑的鸣叫告诉她她错了,无数的乌鸦降落了下来,把她的视线变得一片昏暗,青年抓着她,把她带上了其中最巨大的一只的背。

  乌鸦七嘴八舌地叫了起来,因为它们的主人正在制造一个足以遮盖天幕的火球,如同有生命一般,火焰在萨博的手中缠绕涌动,曾在巴拿罗岛现身的“炎帝”,如今正缓缓降落于世界,唤醒沉眠的山脉,一同将罪恶静谧地焚烧,埋葬。

  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只是感到一阵温暖,抱紧爱人的遗物,少女扬起脸来对青年笑了:“谢谢你救了我,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呢,我叫做乌兰——在我们的语言里,这是火焰的意思。”

  “现在,火焰一定也正在向你微笑呢。”

  end

  一直非常想写,但似乎有点超出我的能力范围的一个故事,总之还是踉踉跄跄地写了出来,这样便很好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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